梦里江南 | 肖绍国:穹顶之上
关于童年的记忆除了水之外,还有山。我们村虽然是一个洪涝之地,但方圆数十里外则是群山环绕,那些山我大都爬上去过。
笔架山
我们老屋的前方就横亘着一座山,叫“笔架山”,它的形状酷似一个巨型笔架,我小时候成天瞧着它,有时我想,那山里面到底住着一位怎样的神仙,他坐在笔架的腰间,用他巨大的手梳理着他的长发,众小仙盘坐在他的脚下,好像随着浮云飘向云端。
图片/来自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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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听大人说,那山是从我们村头的北湖飞落过去的,你若把北湖的水抽干,形状跟笔架山一模一样。我们孩子都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,每当夏日,跑到北湖中洗澡的时候,就仰起头不住地看远方的山,生怕它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间飞来,落入北湖,把我们永远罩在下面。
可是,笔架山终究没有飞来,我们终究在北湖中嬉戏打闹,那一汪湖水伴随着我们童年的欢笑声,在夏日的午后向天的尽头蔓延。
登上笔架山,是初中的时候,是学校组织的一次野炊活动,我和梅、兵还有伟一组,我们带齐了锅碗瓢盆,还有各种菜肴朝笔架山的山腰进发,传说中的神仙就是坐在山腰梳头。
待到了山腰,我们早已忘却了神仙,支起铜锅,从山涧中舀起传说中神仙洗头的仙水,煮饭、做菜。我从家里带了一条大鳊鱼,那是我爸前一天从外河里捞起来的,为了让我以良好的装备参加这次野炊,他专门给我去捕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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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,我正在山间的铜锅里油煎鳊鱼,我宛如一位大厨,撂起的袖脚在山风的吹拂下飘洒。我们几个围坐在一起吃鱼,梅傻傻地说,听我爷说,这山腰下埋了很多宝物,人走在上面,下面发出“咚咚”的响声,那地方叫“百步响”。
我们都来了劲,甩下洋瓷碗中的鳊鱼,疯了似的朝“百步响”跑去,“嗒嗒”地使劲蹬地,果真山的肚皮里发出“冬冬”的声响,好像是里面的金银财宝发出的撞击声。
后来,我每次遥看笔架山,我会想起那次我们几个登临的感觉,也幻想着成为掘宝人,走进神秘的地宫,钻进笔架山的腹部。
九龙山
在我老家的南边是一群山脉,名为“九龙山”,远远看去,好像有九条巨龙盘旋在空中,“九龙”因此得名。
我是和德胜一起去的九龙山,德胜是我儿时的玩伴,他是我的邻居,我们从小玩到大,感情深,那年我父亲去世,他在外地打工未能前来吊唁。第二年正月,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,亲朋好友都来我家为我死去的父亲上一炷新香,德胜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就来到我家,放炮、烧香,以祭奠我的亡父。我知道,他在为他的童年玩伴失去父亲而感到痛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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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德胜是骑自行车去的九龙山,当时,我父亲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为我买了一辆女式的16寸的自行车,而德胜则骑着他哥的那辆“永久”牌自行车。一路上,我们哼着小曲,迎着油菜花的香味,沿着油茶树林中的乡间小道,向九龙山进发。如同水一样,山在我小的时候着实让我着迷。
登上山顶,惊奇地发现山顶上有一座破庙,只是里面一片狼藉,几只蝙蝠倒挂在一根朽木之上,我们不敢在屋中逗留,撒腿就跑,径直跑到山坳里的一湾涧水边,手捧甘泉一饮而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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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胜突然间来了兴致,脱了球鞋下到水中濯足,突然间,从树丛中串出一条水蛇,它宛若林中仙子,如此优雅的摆动着身体,朝德胜游过来。我在岸上大惊失色,连呼快逃,德胜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山鸡跳上岸来,我们的笑声像竹林之风在山间回荡。
猴子山
家的西面也是山,名曰猴子山,这座山孤峰突起,宛如一座金字塔,矗立在青峰秀岭之中。
山脚下住着我们家的朋友一家,这家人姓赵,他们和我们家的结识还是因为我父亲的病,父亲在很早以前就得一种头痛病,跑了很多医院医不好,后来经人介绍这猴子山下的赵家的夫人法术了得,人称王医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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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她是医生,其实她是一位半仙,会施展法术给人治病。据说在她手中看好病的人很多,方圆数十里的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都跑去找她看。我们家真是可怜,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一直生病,好像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生病来的,后来认识了王医生,我妈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说来真奇怪,就是这位面善的王半仙,后来真的治好了我父亲的病,头痛病。我亲眼看到过一次她为我父亲治病,她端坐堂前,刹那间化身为一位老者的声音,从喉咙里哼出粗重的话语,大意是说,我父亲小时候放牛的时候,踩在一个孤坟上,惊动了坟中正在睡觉的主人,所以他现在要找父亲算账,然后王半仙就跟鬼说一些诸如你不要再纠缠我父亲了,来年我们再给你烧些纸钱之类的话语……
王半仙成了我们家的恩人之后,我便有机会到猴子山脚下她家去,一去便住上数天,他们家的几个孩子中有一个女儿名叫荷芳,肤若凝脂,纤纤素手,柳叶眉,樱桃嘴,这是她以少女的姿态留给我童年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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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成天带我去爬猴子山,印象中我跟她登临山顶,山顶上有一群乱石阵,阵里的石头像卫兵一样耸立在那里,笑看山脚下的苍生。
前年,我回老家,又见到荷芳,我一下子惊呆了,沉重的身子上驮着她的儿子,一双愁眉紧锁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我,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我和她小时候的故事,而我则有了鲁迅在《故乡》中描写的再次和闰土见面时的感觉。
狮子山
家的北面还是山,叫“狮子山”,它宛若一只悠闲的巨狮蹲坐在天地之间,微微扬起的尾巴延伸到一个小村庄中。
那村子叫“四麻墱”,整个村子其实就是狮子山的尾巴,村子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土墱,据说这土墱是一座古墓,下面埋藏了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人,墓中人和村子里的人们平静地相守了好多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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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小时候去过四麻墱,因为村中有我的一个好友,名叫春林,我和他经常绕着古墓玩,印象中好像有几处盗墓的口子。
关于山的记忆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是不可磨灭的一段,笔架山上的百步响,九龙山上的水蛇,猴子山上的乱石阵,狮子山尾巴上的古墓,时常在我现时的晚间,在我熟睡中惊现,我以为是它们在召唤我,召唤我孤独的灵魂,召唤我对逝去的父亲的哀思。